幾個月前，我接了一個班級，上傳了一張照片。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，她在日記上寫著：我二○一五年的進步就是，我終於敢問問題。

那時，親愛的淑婷，妳問我：「為什麼孩子以前不敢問？不敢說出心裡的話呢？」

 

 

真是一個好問題啊！

 

我回想，從接這個孩子就好心疼：她一直在裝懂，心裡常害怕得很，每一題都用猜的；初期，其他同學對她不會的地方都匪夷所思，發出好大聲的「蛤！」兼具有鄙視不耐煩的意味。我想了想，有時候，這孩子面對她不會的，其實也不知道到底哪裡不會；再加上口語表達不清楚，看著其他同學都大喊著答案，只有自己沒跟上隊伍好害怕，也跟著亂喊好了，更不敢問。久而久之，日積月累，越來越不可收拾。

 

見過很多大人，對孩子怒喊：「不要問為什麼！這個妳本來就應該知道！」

 

 

我們的養成教育裡，並沒有教我們怎樣去看待自己的情緒、抒發自己的情緒、照顧孩子的情緒。於是，「不要問問題」、「小孩子有耳沒嘴」、「問那麼多做什麼！」…我們不知道怎麼回答的焦慮，轉而變成對孩子的怒氣。

 

我花了很多時間想幫這孩子。剛開始，她不在乎：不要放感情就不會受傷嘛！她逃避：「我就不會嘛！」，接著亂猜。我說：「亂猜心裡會不踏實啊？」她笑笑地回：「可是有時候會猜對耶！」

 

確定了孩子的理解能力沒有困難後，我和家長溝通，好漫長的歷程。我請家長慢慢鼓勵她，從說話開始，不要和兄弟姊妹比，因為，那是心魔。

 

漸漸地，她從不問（都說沒有問題）、亂問（問簡單的，難的都不問）、最後終於會問真的不會的問題。

 

 

記得那是一個午後，我們已經學到分數相乘，每個單元我都從最前面的基本概念再做一次給她看。她怯怯地舉手說：「老師，其實我不會帶分數換假分數。」

 

當下，我只記得有一陣狂喜打進我的心裡，我小心地注意自己的表情、動作、語氣。輕描淡寫的說：「謝謝這位同學勇敢發問，就像是老師平常說的，有同學問問題，我們要感謝她，會的同學可以複習這最常錯的地方，不會的同學因為這個同學勇於發問的勇氣，而終於有了瞭解的機會。」

 

「我們謝謝她！」

 

「也謝謝妳讓老師發現我沒注意妳這裡不會，妳提出來，比老師盲目亂猜妳哪裡不會來得快，妳真的為自己學習負責。老師敬佩妳！」

 

而後，上學期到現在，這孩子的學習就像乘著子彈列車破風前進，幾天前還告訴我，她已經有點喜歡數學。

 

其實說到這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孩子不敢說真話，有時候孩子的個性、大人的言語、或是自尊心強烈、擔心同儕眼光、害怕被人看穿、不在安全的環境…或是根本沒有原因的原因，其實都可能是原因。

 

而要讓孩子真實的說出心裡的話，對妳交心，我想，要先問問自己是不是一個也可以坦誠和孩子交心的大人，會害怕顯露自己的缺點嗎？欣賞自己嗎？知道每個人有自己獨特的個性？能讓孩子信任？可以同理孩子的情緒？妳認真的、努力的認真傾聽他的每句話，並記在心裡？

 

妳也問過我，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呢？妳怎麼讓他們敢告訴妳心事、如果他犯了大錯呢？怎麼讓他們願意告訴妳？

 

 

我知道，孩子在離開我、逐漸長成獨立的大人前，會有好多錯誤、摸索和跌倒。我準備著書單，每天和我的孩子用書單討論著各式各樣人生的困難，累積我們彼此的信任感，一直要告訴他讓他深信：爸媽什麼都願意聽妳說，即便有一天自己犯了大錯，爸媽雖然會失望、會難過、會怒罵幾句，但最終最終，他們還是會來幫我，他們還是永遠愛我。

 

我想，就是這份愛，讓我的孩子們以後願意來告訴我，他愛上了哪個男孩？就算他作弊被老師抓到、他偷了我的錢、哪個可怕的大人威脅他什麼不能告訴爸媽的事、補習班老師用棍子打他，還威脅他不能說，不然就要告訴爸媽他的成績很差不用心…他還是願意來告訴我、信任我、向我求助，而不是「蹦」的一聲往下跳或受到其他威權大人威脅而被傷害得更深。

 

而孩子大些之後，我想起我的工作讓我有許多和大孩子相處的機會，十幾年來經手的孩子幾百人，讓我「認真的」看到許多家庭和孩子的關係，最可怕的就是彼此沒有溝通、交流和聯繫。孩子一說什麼，就被責備、漠視和推翻。久了，孩子不說了、轉向同儕了，家長再也沒有了解孩子的機會了。

 

也因為這樣，在帶班的時候，我都會和孩子有秘密日記，那些他苦悶的、傷心的、被委屈的，經由書寫，一股腦的宣洩，我從不說對錯，只是誠懇地同理他的想法、尊重他的想法、感謝他願意告訴我，有時說說我的想法，交流一下我們對同一件事情的看法；我知道好多的秘密，讓我更能了解他們、理解很多行為背後的原因。秘密日記每天寫，我認真回應。我想，文字冷卻了情緒、舒壓了抗拒，從文字梳理過程，看見自己想法和內心，愛的語言會成為文字留下，不斷提醒孩子我愛他，這也是我會嘗試的方式。

 

 

孩子不是我們的財產，我願意守望他這一段，但我也接受他有事情不告訴我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，那是自己的隱私。在不傷害到自己和別人的情況下，有些小秘密，我願意尊重。如果他和我分享，我很榮幸；如果保有自己的秘密，我也覺得很美。小時候我自己也有一本秘密日記啊！

 

 

我也曾像孩子一樣不敢說出心裡的話。我怕別人知道我不夠好、我怕別人討厭我、對我失望。直到現在，我才知道那一段段都是生命給我的禮物，讓我更懂得自己的優點和缺點、懂得怎麼好好欣賞這不完美的自己，因為這樣，才有機會成為「更好的」老師和媽媽。

 

最後，我也希望在我們的等待和包容中，我們的孩子也可以一直坦然的欣賞不完美的自己，每天，也許告訴我們或選擇不說他心裡的小秘密，但他永遠相信我們會一直無條件的守望著他。

 

 

愛妳的怡辰
（彰化縣土庫國小教師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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